Lune 漫遊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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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年後。

某個微涼的秋日午後，一名身穿雙排釦大衣，頭戴黑色小圓帽的男子，沿著青石巷漫無目地走著，路過輕坂街，登上木板橋，最後轉悠到楓林裡的湖泊。
男子面對湖畔，慎重其事地把菸斗放在嘴角，用火柴點火，沒過多久，菸斗開始發燙，他面露難色，把菸斗取出，在空中隨意揮動幾下散熱，放入口中重新調整角度，再次劃過火柴，輕輕抽斗，低頭瞧著自己映在水中的倒影，發出得意的哼聲，不料這一聲卻如火源開關般，把菸斗的火苗瞬間熄滅，重複試了幾次，火源仍是不斷夭折。男子皺眉，將火柴盒收到口袋，神情複雜，慍怒又鬱悶盯著手中的菸斗，彷彿直盯著看，就能明白它的道理。他終究還是放棄，嘆了一口長氣。

男子聽到右方傳來竊笑聲，立刻轉頭，和竊笑者四目相交，那人雖然馬上將嘴角壓成一字型，但眼尾還是藏不了笑意，憤怒和羞恥在男子體內燃燒，緊接而來一股無垠的頹喪感佔據身心，雙頰先是一陣脹紅，火紅退卻轉為一臉慘白，這名年輕人大概猜得出男子的心理活動，也知道自己善意的偽裝瞞不了男子，索性恢復原本彎月般的笑容，說道:「抱歉抱歉，不是故意打擾你的。」
分明是故意... 男子心想，回答:「沒關係。」
「大哥是第一次抽菸斗嗎 ?」
「哈哈... 這麼明顯啊！看樣子我的技術真的很爛呢！」男子自嘲，舒緩先前緊繃的氣氛，繼續說:「你抽煙斗 ?」
「沒抽過，不過看村里的人抽，覺得好玩就稍微研究一下了。」
「哦 ?」
「大哥的菸斗發燙大概是第一口吸太用力，熄火的原因可能是菸草壓得過緊了。」
「哈哈原來如此，小兄弟謝謝你啊！」
「不過大哥為甚麼會想用煙斗抽菸呢 ?」年輕人仍是一派天真的問道。
「這個嘛...我也說不上來...」男子伸手抓了抓頭，有點苦惱的樣子。
「哈哈真有趣」年輕人邊說邊魚餌穿在魚鉤上。

男子這時才注意到這小兄弟是來釣魚的，他們暫時停止對話，年輕人轉身面向湖面，把魚線投入水裡，男子似乎對年輕人熟稔的投擲技巧感到好奇，他下意識把視線移到年輕人身上，此人身穿白色羊毛衫，刷白單寧褲，駝色休閒鞋，深棕色髮絲閃著光澤，膚色白皙，五官深邃，咖啡色眼眸清澈透亮，嘴角微微上揚帶著淺淺笑意，平靜的臉龐參雜幾分稚氣，男子大為驚艷，除了「俊俏」，一時還想不到其他形容詞，這也不能怪自己失禮，畢竟剛剛還在惱羞，沒機會好好端詳小兄弟，在村里還沒遇過氣質這樣好的年輕人，不過，小兄弟看起來年紀輕輕卻喜歡釣魚，世上還真是甚麼人都有。

男子問道:「嘿小兄弟，你20歲了 ?」
「還沒呢！我剛滿19歲。大哥你呢 ?」
「我啊，大你五歲。像你這樣年輕就喜歡釣魚，我倒是第一次碰到。」男子顯然還是很在意這件事。
「哈哈哈釣魚會上癮哦！」不過這回答看來是無法滿足男子喜歡袍根究底的執著，男子接著問:「也許你有個家人或朋友是桑地亞哥 ?」
年輕人縱聲大笑:「你指海明威小說中的主角桑地亞哥 ?」羞恥感再次在男子體內浮升，他自然不是笨蛋，但一看到年輕人的反應，反而讓他頓時覺得自己問了蠢問題。「摁。」這次回答不是為了延續話題，只是希望趕快使對話終止，好帶走他的笨拙感。不過年輕人似乎不打算放過他，帶著天真笑容問他:「你覺得會釣魚，就一定和桑地亞哥有關嗎 ? 這麼說來我可能是馬諾林摟 ?」
「不...也不是...」男子感到侷促。

漁線浮動，年輕人使力向後向上猛抽漁竿，銀灰色小魚在空中閃閃發亮，年輕人伸手從魚頭移動到魚尾抓住魚，取出魚鉤，把魚放生，男子看得分神，年輕人這才接續兩人的對話，不改一貫的笑容說道:「我剛剛那樣問，不過是因為羨慕桑地亞哥罷了！我也想當個勇敢的海上男兒呢！」男子只是微笑沒有答腔，他不覺得小兄弟真的羨慕海明威的小說人物，小兄弟那番話，與其說是闡述志向，不如說是替他找臺階下，所以他也識相不再追問。真是奇葩，男子在心裡為小兄弟下評語。

年輕人又從桶子拾起些許誘餌，撒在湖面，像想起甚麼似的驀地轉向男子。「對了，大哥，請問你叫甚麼呢 ?」
「問對方名字前不是應該先報上名來嗎 ?」男子開了個玩笑做憤怒貌，當作是對剛才的反擊。
「啊失敬失敬。但我的名字恐怕不好解釋，還是請大哥先說吧！」可惡，又被將了一軍，不過男子對自己的稱號很有自信，他預想等會局勢就會完全不同，不禁露出自負笑容，刻意用標準且宏亮的語調說道:「我是，夏洛克·福爾摩斯。」
年輕人果然露出驚喜的表情，拍手讚嘆:「久仰久仰！沒想到居然能在這裡遇到福爾摩斯先生！」
哼，剛才還大哥大哥叫的，現在馬上改稱「先生」啊！情勢改變之後，福爾摩斯從一開始讚賞年輕人的風度不凡，漸漸轉成輕蔑和不耐煩，他總覺得村民都是同樣俗不可耐。不，不對！福爾摩斯瞇起眼睛，想仔細看清楚眼前這位年輕人的想法，他發覺小兄弟的態度似乎有哪裡不對勁，一般來說，只要他一報上自己的稱號，任何人都會先露出仰慕的神情，而後閃過退卻、自卑的神色，最後變得唯唯諾諾，即使有人向他要求和握手或簽名，他也能察覺那些人眼神閃爍和雙手微微顫抖。但小兄弟僅僅是露齒而笑，他分不清小兄弟的反應是出自內心的驚喜還是只是出自禮貌。福爾摩斯燃起待在小兄弟身邊觀察他的渴望。

「小兄弟，現在你有時間好好解釋了。」福爾摩斯一派輕鬆的笑著說。
「我以前是536，現在人們叫我『甚麼都不是』。」年輕人也很乾脆地說了。
「哦 ?」福爾摩斯挑起單邊眉，饒富興趣的樣子。
「其實就是我在成年禮當天失蹤，稱號命名儀式被迫中止，於是我沒有正式的稱號，久而久之，人們便這樣叫我了。」536回答。
「你沒去爭取 ?」福爾摩斯追問。
536笑而不答。

福爾摩斯問道:「不過『甚麼都不是』實在饒口，還是叫你小兄弟行吧 ?」
「當然好啊！那我也可以繼續叫你大哥嗎 ?」
「成交！看你小子挺有趣的，不介意的話，讓我跟你一起行動吧！」
「大哥是當紅偵探，有空和我閒晃嗎 ?」
「沒問題的，偶爾也要讓自己放假哈哈」
「太好了！」
「是啊！不過天色也要暗了，改天聊吧！小兄弟，後悔有期。」
「大哥掰掰！」

福爾摩斯背對536往堤岸方向離開，右手舉至耳邊瀟灑揮動幾下。

536拾起魚竿，看著夕陽映照下的平靜波光。